立梅這才記起兄妹倆跟隔壁荷花大姐去公園玩樂的事情。那公園好大喲，綠油油的草坪，跑了一氣還沒跑到邊，拱型的鐵絲圍欄，連綿不斷一個接一個，團團把草坪圈住。她與鄰家的孩子玩「兵捉賊」，小梅拚命地跑，在凹凸不平的草坡上前衝，失卻重心趴跌地上，膝蓋擦掉一塊皮，在賣湯糰家的小四還沒以他做兵哥的威嚴向她撲來之前，她背枕軟軟的草苗，仰望藍天，那天空可真藍，就像傍晚時份，她跟父親到遊艇會的河堤上散步，見到的維多利亞海港一樣，而且同樣教她感到害怕，立梅飛快地翻身坐起，她不敢逼視藍天，彷彿有深不可測的無以名狀的東西，會鋪天蓋地向她襲來，她決定從容就逮，當了鼻涕小四的第一名俘虜。多年後她跟立德到灣仔海旁放自製的紙船，木碼頭佈滿青苔濕滑的階梯長長伸進海裏，眼見哥哥腳站不牢滑進水中的一剎那，立梅六神無主，試圖伸出自己短短的雙手，把立德拉回來，結果連她也裁到海裏去，兄妹倆的頭顱隨着飄流在碼頭附近的穢物載浮載沉，立梅雙腳亂蹬，如履平地，還不曾意識到流水和實地的根本分別，以為提腳邁步，就能依照自己的主觀意願，走回木碼頭的梯階處，她遊目四顧，上望藍天，下臨碧海，四處茫茫一片，她沒有想到死亡，只盤算着將會浮沉到何年何月，然後，忽爾一陣浪湧，神推鬼使，將兄妹倆先後送回碼頭的凹型位置，他們匐伏梯階之上，定過神來，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，但濕透的衣衫鞋襪，居然還穿着鞋子呢，卻明明確確地顯示一個事實，他們無意誤闖死域，又不經意地走了回來，立梅終於明白，她從小畏服自然的力量，並不是毫無道理的。 
 
《素葉文學》第40期（復刊15號） 
香港：素葉出版社，1992年，頁16-22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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